风声（八）
风声（八）
黎叔是明台的父亲，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。血脉至亲在如此烽火乱世里得以再次相逢，虽然暂时不知如何相认，但找到了终归是好的。
可是这个消息让知情的明楼和明诚心中五味杂陈。明楼心里酸甜苦辣杂糅在一起，明台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弟弟，整个明家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疼着，不是血亲胜似血亲。明台成为了这么好的孩子，自己可以以他为豪，他们帮明台找了这么多年的父亲如今找到了，反倒让人害怕失去……
他去看阿诚，只有这样才能有一丝的安心，但是，阿诚眼里绵长的悲伤让他更加不知所措。他知道，那眼神里不仅是不想失去明台的忧虑，还有难以言说的自哀和艳羡。阿诚还在安慰他，明楼却无法再听下去，只能抬手阻止他不让他再说下去。他想握他的手，想抱紧他，想用一切能让他安心的方式去宽慰他。可是，他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做。
他目送阿诚走出自己的房间，缓缓的站了起来。他去打了个电话，打给徐清平。明楼有些愤恨，徐清平可以给阿诚的寄托，有些竟是自己也无法替代的。
阿诚没想到徐清平竟然突然来到市政府办公厅，还非要拉着自己出去。结果自然是随他去了，毕竟他是永远拗不过徐清平的。
徐清平将阿诚带到一个地方，那是一处公墓。阿诚知道，那里埋着一个人，他师哥最爱的人。“师哥……”阿诚欲言又止，他不知道此刻徐清平带他来做什么，只能面带疑问的看着他。
“阿诚，谢谢你经常来看她。”徐清平脸上带着微笑，那笑中温和沉静，竟再没有一丝深重难言的悲伤。
“师哥，我同她是战友，她又是我的师嫂，来看她是应该的。”对，那里埋葬的是他的战友，他远在伏龙芝免遭一劫，但他在的行动小组却全军覆没。其中就有徐清平的爱人，徐清平辗转几番，动用各方势力各种手段找到了她的尸体，然后带她落叶归根，把她葬回家乡。然后徐清平远走苏联，又时时辗转于欧洲各国，时至今日才得以回到上海。
“阿诚，我在回来之前从不知道我若站着这里会是什么心情。我想过无数种可能，但是真正来看她的时候，我却发现，我心中无比的平静和安心。曾经我悲伤到崩溃，甚至不顾一切的找回她。而如今多少年匆匆过去，我再回到上海，回来看她，才知道我没有去陪她终究是对的。我欠她一个生死与共，但是我成全了信仰，我们两个人的信仰。”他终于不再看着远方，而是看向阿诚，“我失去了她，所以我不想再失去你，我家中那些权势滔天的人并不能称之为亲人，我的亲人只有你和她，而现在，只有你了。所以我才这样的冲动，我知道，你并不需要无微不至的关照，但是最起码面对我，你不必隐瞒任何的情绪，知道吗？”
阿诚低下头，眼睛有些湿，他嗫嚅道：“师哥……明台的父亲找到他了。我……很羡慕他……我知道，这些年大姐大哥对我很好，我也把他们当做自己真正的亲人，可是……我却很怕……”，他说的有些艰涩，几欲哽咽。
徐清平伸手抱住他，轻拍着他的背，“我知道，你害怕孑然一身。我知道，你也希望找到自己的血脉至亲。你不必自责自哀，这样的时候，有些东西得到是幸，不得是命。况且，还有你师哥我呀。”他话说的极为轻柔，低低的絮语，让阿诚本来就酸酸的眼睛里忽的蓄满了泪水。
他有点想哭，而面前的是他的师哥，所以他就这样做了。人，即使再坚强也是可以软弱的吧……
那之后不久，营救劳工的计划开始实施，但这次的行动也注定是不可能风平浪静的。组织的一个据点暴露，营救劳工营的人手不够，而自己又多此一举的告诉他明天是营救计划的最后机会，那么明台就可能遇到危险，这个认知让阿诚有些无措，让他好不容易安下来的心又开始慌乱。
明楼要他带人前去支援，他烦乱担忧的有些冲动，“放心吧，大哥。就算拼了我这条命，我也会把他完完整整带回来的。”
阿诚转身欲走，明楼却叫住了他。
“你刚才说什么？”明楼心里竟油然升起怒火。
“我说我会把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……”
“上一句！”
“拼了我这条命！”阿诚说的掷地有声，明楼却因此大怒，“屁话”。他伸手抓住阿诚的领带，“你必须活着，他也必须活着，你们俩都得平平安安的活着回来见我，见大姐，听到没有”
“知道了”，阿诚回的很轻，他知道这是大哥爱重的拳拳心意，所以他不能死，明台也不能。
他终于转身离去，明楼却心绪难平。他发觉自己竟听不得这样的话从阿诚嘴里说出来，其实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去教训徐清平，亲人安危又怎能轻易置之度外。明台也好，大姐也好，他没有办法眼看着他们有任何危险。
那，阿诚呢……他曾经想过找一个恰当的时机，对阿诚言说自己心里对这份感情的执着与坚定。他想告诉他，他愿同他生死与共。可是今天这样的境况，阿诚竟同他说生死，让他不得不去设想，有一天，若阿诚先他一步呢？恐怕自己无法与共。
那要是换过来呢？恐怕答案也是一样的。
这样的世道，他们彼此都是身不由己。那自己还能同他说什么呢，要是他回来了，自己要对他说什么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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